風水研報的發(fā)布，與券商研究院以研究換取傭金的商業(yè)模式有關。（視覺中國/圖）

“讓我們一起迎接水兔之年！2023年2月4日上午11點前，長耳兔將從地洞中冒頭，成為風水循環(huán)中的當班生肖?！?/p>

2023年1月底，中信里昂證券公司發(fā)布了一年一度的風水指數(shù)報告。該公司自1992年起，連續(xù)三十一年發(fā)布風水指數(shù)報告。根據官網信息，里昂證券公司成立于1986年，總部位于香港。2013年被中信證券100%收購。

(資料圖片僅供參考)

對于兔年的行情走勢，中信里昂以四柱八字排出命盤作為預測方法。

這家券商在報告中表示，自己是“一年一度的胡謅式風水指南，并非研究報告”。南方周末記者撥通了中信里昂公司官網披露的媒體聯(lián)系人電話，該工作人員表示：“風水指數(shù)報告并不是投資建議和投資指南，只是大家have fun（玩得高興）。一直以來我們都說，這是一個tongue-in-cheek report（開玩笑的報告）?！?/p>

但一位深圳私募人士對南方周末記者表示，中信里昂的風水圖在業(yè)內挺受歡迎的。

2月24日，中國證監(jiān)會官網發(fā)布了一則對十三屆全國人大五次會議第6178號建議的回復。建議全名為《關于嚴厲打擊風水盲測股市動向的建議》，中國證監(jiān)會經認真研究并商發(fā)展改革委、公安部，就有關問題進行答復。

證監(jiān)會表示，監(jiān)管實踐中，發(fā)現(xiàn)部分證券分析師、證券投資顧問利用天干地支、陰陽五行等理論對證券及證券市場走勢進行分析、預測或提供投資建議服務，背離了發(fā)布證券研究報告獨立、客觀、公平、審慎的基本原則，違反了法律規(guī)定和相關執(zhí)業(yè)規(guī)范。

下一步，證監(jiān)會將從嚴落實中辦、國辦《關于依法從嚴打擊證券違法活動的意見》。

該回復發(fā)布多日后，多家券商人士在被問及相關問題時，均采取避而不談的態(tài)度。一位券商人士對南方周末記者表示：“風水研報是監(jiān)管多次點名批評的。各家券商肯定不敢再談及天干地支、陰陽五行風水學說了?！?/p>

集中于金工領域

從地域上看，發(fā)布風水研報的券商，包括中國香港地區(qū)以及內地券商兩部分。

一位曾就職于中信里昂證券的人士對南方周末記者表示：“風水報告是中信里昂研究院做的。這是基于香港有一些大客戶比較信風水，因此會有一定的參考?！?/p>

此外，2009年，安信證券完成了原南方證券（香港）有限公司的收購，并于同年更名為“安信國際”。根據后者官方微信公眾號，2016年開始，該公司每年都會發(fā)布“與神同行”“拾掇天機”“見微知著”等風水投資觀點，并稱“僅供各位茶余飯后消遣一閱”。

位于香港的這兩家券商，發(fā)布的風水研報指向市場多為港股、美股等，并且以企業(yè)名義公開發(fā)布。

而在A股市場中，行業(yè)人士也很難講清楚風水研究從何時開始，被公開運用在市場分析中，各家券商官方披露渠道也從未發(fā)布過風水研報，看起來更多是“個人行為”。

從各渠道披露的信息來看，國內券商采用天干地支、陰陽五行進行市場分析的角色包括：分析師、投資顧問兩種類型。

二者的區(qū)別在于服務客戶對象不同。一位券商人士表示，分析師服務于機構客戶，即公募、私募、保險、理財?shù)荣I方市場。投資顧問服務于零售客戶，即散戶群體。

早在2011年，多家媒體就報道了申銀萬國分析師用易經角度測市的相關新聞。根據當年《每日經濟新聞》的報道，申銀萬國首席金融工程分析師楊國平，連續(xù)發(fā)布了《辛卯年股市易學預測報告》《冬季行情易學角度之展望》兩份報告。

報告中，楊國平認為，辛卯年干支金木相克，不是單邊市。但卯為震，辛為兌，震沖兌，震為兌之財，辛卯年財氣沖門戶，卯有冒之意，股市冒頭，高點超過3478點十分正常。因此預測當年大盤最大運行區(qū)間為2500點-3600點。但實際上，2011年全年，上證指數(shù)最高為3067點。

2020年，華西證券引入楊國平，擔任其研究所副所長、金融工程首席分析師。南方周末記者向其個人郵箱發(fā)送了采訪郵件，并未獲得回應。

2021年12月，江西證監(jiān)局發(fā)布對國盛證券研究員劉富兵采取監(jiān)管談話措施的決定，后者制作并發(fā)布的《天干地支在擇時中的應用初探》PPT文件，利用天干地支紀歷分析股票市場走勢，實質構成研究報告。

根據中國證券業(yè)協(xié)會從業(yè)人員基本信息公示名單，劉富兵為博士研究生，擔任國盛證券分析師一職。一位認識劉富兵的金融行業(yè)人士對南方周末記者表示：“劉富兵是做量化的，金融工程行業(yè)?！?/p>

劉富兵的個人微信號注明“國盛金工”，他個人公眾號平臺上有“以量化視角看市場，用金融工程的思維解決問題”，并有著大量的量化分析文章。

趙強是一位國內券商行業(yè)分析師，他對南方周末記者表示：“利用天干地支這類風水玄學做研究報告，主要還是集中在券商的金融工程行業(yè)?！眹鴥韧顿Y者對于金融工程這一領域，其實并不熟悉。

在趙強看來，金融工程領域，本身需要用量化手段去尋找答案，他們最看重的并非邏輯，而是有沒有大量的數(shù)據。如果把天干地支當作一個因子，五行風水每天、每月、每年都有，兩個因子一拼，又形成了新的因子，數(shù)據量就會產生“爆炸”的效果。

以劉富兵發(fā)布的《天干地支在擇時中的應用初探》報告為例，該文觀點全部基于歷史統(tǒng)計與量化模型。報告提及，股市中，一般認為天干進行大勢方向研判，地支分析年內走勢，以天干為主，地支作為輔助判斷。

因此，趙強認為“天干地支只能說說大盤走勢”。行業(yè)分析師需要基于現(xiàn)實層面，比如產銷量、價格來得出研報結論和判斷。而天干地支是無法判斷出今年新能源汽車的銷量的。

前海開源基金首席經濟學家楊德龍對南方周末記者說：“用風水預測股市非?；奶?，有些人只是利用金融工程工具研究所謂風水，披上了科學的外衣?！?/p>

2022年3月，深圳證監(jiān)局官網發(fā)布了關于對陳南鵬采取監(jiān)管談話措施的決定。就職于安信證券的投資顧問陳南鵬，制作并在公司微信群發(fā)布《仁者無敵——2022中國股市預測》，將股票根據五行屬性分類進行分析，投資建議不具有合理依據。

這份報告就2022壬寅虎年的主要預測觀點包括，2022壬寅年處于中國股市五年大牛市的開端，2023癸卯年到2027丁未年（癸卯+甲辰+乙巳+丙午+丁未）為長達五年的牛市。

與內幕交易有關？

在證監(jiān)會發(fā)布嚴厲打擊利用天干地支、陰陽五行風水學說預測股市等違規(guī)行為后，市場上有聲音認為，風水研報或許可以掩蓋內幕交易，即用風水之說，完成薦股行為。

但在證監(jiān)會官網上，南方周末記者僅找到一例風水與內幕交易結合的相關案例，且并不涉及券商。

2016年，原大連港（601880.SH）籌劃2015年度利潤分配及資本公積轉增股本預案等相關事宜。根據證券法相關規(guī)定，公司分配股或者增資的計劃為法定內幕信息。此次內幕信息形成時間不晚于2016年3月11日，內幕信息敏感期至2016年3月24日。

3月22日，時任大連港董事長的妻弟王文，曾在姐夫家中留宿，并與時任大連港董事長有見面接觸。3月23日、24日期間，王文用三個賬戶合計買入大連港38.7萬股，實際獲利超過50萬元，構成內幕交易。

王文及其代理人在聽證會上給出的理由包括“王文歷史上多次交易過大連港，有投資港口類股票的交易偏好。王文關于風水先生推薦他選擇與水有關的股票的辯解與其既往投資經歷相印證”。

上述觀點并未被中國證監(jiān)會所采信，最終王文構成內幕交易行為，沒收違法所得53萬元，罰款53萬元，上繳國庫。

對于券商是否存在利用風水研報掩蓋內幕交易，資深投行人士王驥躍對南方周末記者表示：“這屬于沒有依據的猜想?！睆纳鲜雠兜娜田L水研究報告中可以看出，更多的是關于大盤、趨勢、行業(yè)等。

分析師出具風水研報背后的原因，趙強認為這是行業(yè)內卷出來的，“如果沒有特立獨行的觀點，怎么吸引買方的眼光？”

陳晨在國內一家券商從業(yè)已經十幾年。在她看來，風水研報的發(fā)布，與券商研究院以研究換取傭金的商業(yè)模式有關。券商分析師的收入體系比較復雜，并不能簡單理解為賣一個報告賺多少錢，而是“傭金派點”模式。

這個模式從1998年延續(xù)至今。券商研究院作為賣方提供投研服務，基金公司等買方機構享受賣方服務后，會給券商打分，進行派點結算。打分靠前的券商才能按照整體傭金占比，分到客戶下一個季度的傭金創(chuàng)收。

陳晨表示，研究員市場十分飽和，為了博取關注度，有些中小券商會發(fā)一些比較吸引市場眼球的報告。因為只有市場關注度高了，才會有和客戶交流路演的機會，才能有購買服務的可能。

在“傭金派點”模式的激勵下，國內券商還曾發(fā)布過多份標題黨研報，其中包括：《和尚你又在與哪個女人糾纏》《“亞文化”來襲：粉紅當?shù)?，宅腐盛行》等等?/p>

“大券商對標題黨的容忍度很低，小券商為了活著，才會不擇手段?！鄙鲜鋈倘耸繉δ戏街苣┯浾哒f。

2018年，中泰證券首席經濟學家李迅雷發(fā)表了《券商研究是如何轉型為分傭模式的》的文章，回顧了1996年以來中國賣方研究的發(fā)展歷史。他在文中提出，賣方研究員轉型成功，都是靠基本面研究取勝。靠技術分析或易經八卦開展研究業(yè)務的，迄今無成功案例。

“內卷嚴重，券商技多不壓身”

投資顧問服務于經濟業(yè)務體系的零售客戶，即散戶群體，并可以向客戶薦股，并不涉及“傭金派點”。他們發(fā)布風水報告的動機是什么？

王驥躍認為，券商發(fā)布風水研報，也是一種迎合市場的方式。有需求就會有供給，無非是給人買股票提供個理由而已。

股票交易市場誕生以來，出現(xiàn)過多種方法理論，包括價值投資、纏論、混沌理論等等。

一位從事大宗交易的企業(yè)高層人士，將風水看作是分析工具里的一種嘗試。

他對南方周末記者表示：“所有對于市場分析的方式其實都不能用科學來解釋，都是試圖尋找市場的規(guī)律。既然都沒有因果關系，那么用相關關系進行市場預測則沒有大的分別?！?/p>

一位上市公司中層人士對劉富兵《天干地支在擇時中的應用初探》這份報告至今還有印象。她對南方周末記者表示，她自己和身邊做一、二級市場的朋友，都在學習風水，其中的門派多種多樣，包含奇門遁甲、紫微斗數(shù)、小六壬、數(shù)字能量等等。

她透露，一些上市公司實控人都有一對一的風水師。券商如果不這樣迎合市場需求，怎么開展業(yè)務？她調侃道：“內卷嚴重，券商技多不壓身。”

從商業(yè)模式來看，券商的投顧業(yè)務，并不是免費的。陳晨表示，一般來說，投顧服務行業(yè)的收費模式分為兩種，一種是一次性繳納費用，比如一年內繳納10萬元，投顧在這期間會幫助客戶進行股票配置。國內一大型券商個人簽約的年收費，分為30萬、60萬、100萬、200萬不等。

另一種為提傭模式，客戶交易量產生的傭金收入，成為投顧的創(chuàng)收。

陳晨透露，業(yè)內有一位很厲害的投資顧問，以日本蠟燭圖技術，采用波浪理論給客戶推薦股票，“投顧說浪來了，客戶就去買，我其實覺得沒什么邏輯”。

從合規(guī)上來說，無論是分析師，還是投資顧問，服務的產品都需要經過公司合規(guī)審核。但投顧針對的是個人用戶，在陳晨看來，“可能會有些不受控制”。以安信證券從業(yè)人員名單為例，根據中國證券業(yè)協(xié)會從業(yè)人員基本信息公示名單，分析師68名，但投資顧問達到1505人。

一位私募公司負責人認為，券商為什么找各種理由推薦股票，因為他們要掙傭金。在他看來，風水指數(shù)雖然看起來很無聊，但也確實迎合了一些市場需求。

他用“大猩猩選股實驗”舉例，一批專業(yè)的操盤手與大猩猩一起選股，大猩猩對寫有股票代碼的紙板投飛鏢，投中一個代碼，就意味著選中一只股票。持有一段時間后，結果顯示，這些基金經理還沒有大猩猩隨機抽取選中的股票掙錢多。

“很多投資者就像是籠子里的倉鼠，總是很努力地奔跑，結果一年到頭還是沒賺到錢，最后只能認為，這是運氣問題?！彼麑δ戏街苣┯浾哒f。

一位私募人士對南方周末記者坦言，牛市時，風水報告沒人看的。只有熊市，投資者焦慮需要找到心理安慰，風水圖才會受到歡迎。

（應受訪者要求，趙強、陳晨為化名）

南方周末記者 梅嶺 南方周末實習生 盧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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