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22年,卡塔爾的“中國制造”依然琳瑯滿目,但是比起滿溢出屏幕的十年陳釀自豪感,更多的應該是隱憂吧。
冰川思想庫研究員丨關不羽
(資料圖)
汪小菲和大S的“中國式離婚”上演了續(xù)集,撕出了水平、撕出了高度。不心疼紈绔成性的汪小菲,挺心疼那200萬的高級床墊。
這讓我想到了正在卡塔爾舉辦的世界杯。各路“中國制造”、“中國元素”的報道氛圍感拉滿,中國鐵建建造的 “大金碗”盧塞爾體育場亮瞎了眼。
可是,“中國制造”的大金碗里沒有中國隊,恰如汪小菲買的床墊上沒有汪小菲。
汪小菲的憤怒,我能理解??ㄋ枴爸袊圃臁钡膹娦凶院?,恕我理解不能。
01
“中國制造”行銷世界,這當然是好事。給中東土豪造個“大金碗”也是好事。但是,一大堆新聞工作者,今天還跑到世界杯現(xiàn)場拿著放大鏡找“中國制造”、“中國元素”的自豪,真有點強行加戲的感覺,而且是那種老調重彈又重彈的加戲。
2001年,日本國際貿易和工業(yè)部發(fā)布了一份白皮書,第一次將中國稱為“世界工廠”;2010年,中國正式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如今已經是2022年了,反復自豪了10年、20年,不由得讓人感到審美疲勞。
制造業(yè)發(fā)達、世界工廠,不是什么奇跡,而是大國工業(yè)化的必經之路。
第一代“世界工廠”是率先進入工業(yè)化時代的英國,繼之而起的是德國和美國,然后是日本。而且,發(fā)展的模式如出一轍。從廉價的“粗制濫造”階段起步,然后做大、做強、做精,產能優(yōu)勢轉化為品牌優(yōu)勢和科技優(yōu)勢。這個過程中,產業(yè)鏈下游的產能以仿冒、代工、組裝生產的渠道向海外轉移,開啟新一輪循環(huán)。
▲19世紀的英國工廠(圖/網(wǎng)絡)
中國的世界工廠之路,也是“開局一條狗”,篳路藍縷闖出來的。
今天我們高山仰止的“高端制造業(yè)”強國,都是這么走過來的。如今神乎其神的德國制造,在19世紀后期到20世紀初期的“世界工廠”階段,可不是什么“高端制造”。這在上海方言中還留下了痕跡,老上海都知道“噶門貨”,用來形容那些性價比不高的廉價商品。這個“噶門貨”就是來自洋涇浜英語的“德國貨”。19世紀后期十里洋場對德國貨的鄙夷,留下的印跡。
另一個“高端制造”強國日本,其實也有“英雄不問出身”的黑歷史。五六十年代,“日本制造”崛起時,最出名的就是“紙襯衫”,又稱“1美元襯衫”。這是美國人嘲笑舶來的日本襯衫廉價劣質的形容,“紙襯衫”尤為惡意。靈感來自二戰(zhàn)后期日軍因物資匱乏制造的自殺式戰(zhàn)斗機,只能用紙蒙皮。但是,美國人也是口嫌體直,“紙襯衫”等廉價產品熱賣近二十年。
“中國制造”也是“開局一條狗”的低端開局,低端并不丟人。而且,我們的人口基數(shù)大,從低端制造業(yè)起飛有天然優(yōu)勢。改革開放后,市場經濟回歸,經濟走向正規(guī)。人口紅利釋放,轉化為龐大的產能優(yōu)勢,毫無懸念地接棒世界工廠。這當然是了不起的經濟成就,但不是什么獨有的“奇跡”,而是普遍的模式。
中國開啟世界工廠模式的軌跡,和日本非常接近。日本1955年神武景氣啟動了高速增長模式,1968年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還保持了5年沖刺。1976年的時候,日本的制造業(yè)在經濟中的占比是36%,制造業(yè)就業(yè)人口占比是27%,達到峰值。也就是說,日本花了二十年左右,成為了世界工廠。而我們成為世界工廠,則是上世紀八十年代到本世紀初的二十年,與日本的軌跡基本上相同。
1980年,日本的制造業(yè)產值達到了1970年的3倍,當時全球放眼所及,到處都是日本制造。小到家長會,大到奧運會,都離不開日本貨。這和2010年后中國制造“占領”世界如出一轍。
(圖/央視)
2022年,卡塔爾的“中國制造”依然琳瑯滿目,但是比起滿溢出屏幕的十年陳釀自豪感,更多的應該是隱憂吧。
都是“開局一條狗”的前半段,中國的世界工廠之路缺少了制造業(yè)升級的后半程,存在結構性缺陷。
02
日本制造業(yè)是從打工人起步,積累起了做老板的底氣。
1980年前后,已經成為世界大工廠的日本開始制造業(yè)升級。一晃十來年,日本制造不再是廉價、代工,而是走向了高端。以汽車制造業(yè)為例,1986年本田在北美市場推出了它的豪華品牌阿庫拉。這是日本在美國成功推出的第一款豪華車,這意味著日本車不再是昔日美國人眼中的廉價“玩具車”。
本田汽車從“機械自行車”起步,1962年開始造汽車,24年后成功攻入美國高端汽車市場。這不是日本制造升級的個案。十余年間日本制造在多領域、多部門都有了高端技術和高端品牌。
▲本田A型自行車(圖/網(wǎng)絡)
相比之下,2010年至今,中國制造依然是打工為主。體量遠超當年日本的中國制造有多少可稱高端的自主品牌?又有多少高端技術?
1990年后,日本制造業(yè)對外轉移加速“去工業(yè)化”。此時的日本已經是無可爭議的發(fā)達國家。1992年日本的人均GDP超過3萬美元。同年日本的對外投資從上一年度的不到500億美元,陡增至將近2000億美元。1993年更是增加到3500億美元。在這其中,日本制造向中國制造的轉移,轟轟烈烈。
日本在制造業(yè)大幅轉移時,經濟體量和經濟質量都是無可爭議的發(fā)達國家。其制造業(yè)已經從產能優(yōu)勢升級為技術優(yōu)勢、品牌優(yōu)勢。其制造業(yè)產能轉移固然造成了諸多社會問題,但是制造業(yè)轉移衍生的龐大海外資產,開始為整體經濟托底。
截至2020年年底,日本擁有海外資產110560億美元,是其GDP的兩倍有余。2010年日本的對外貿易常年赤字,但是龐大的海外投資保證了經常性收支卻始終為黑字。
2020年,中國的海外資產為87038億美元,規(guī)模遠低于日本。而且,儲備資產比例高、債務占比高,收益率很低。中國的國際收支平衡依然高度依賴制造業(yè)產品出口。
中國經濟并沒有做好制造業(yè)轉移的準備,因為中國制造業(yè)沒有做好升級的準備。沒有實現(xiàn)產能資產向品牌資產、科技資產的升級,一旦出現(xiàn)大規(guī)模制造業(yè)產能轉移,產業(yè)空心化的窟窿無法用海外投資收入彌補。
這種情況下,我們人均GDP1萬美元的經濟質地,難以承受產業(yè)空心化的負面后果。但是,中國制造業(yè)轉移的驅動力已經形成。
03
不是中國老板不努力,而是中國制造業(yè)企業(yè)太難了。
日本中小企業(yè)的平均壽命為12年,而中國僅為3年。本田從“機械自行車”一路修煉,飛升到車企豪門。馬自達從“三蹦子之王”,干成了特立獨行的車企小王子。中國民營企業(yè)呢?風口不多,風暴常有,免不了無恒產者無恒心。
坦率地說,中國制造業(yè)這些年來的表現(xiàn),既有遠慮,也有近憂。
2015年后中國制造業(yè)PMI指數(shù)(英文全稱為Purchasing Managers" Index,中文意思是采購經理指數(shù))已經呈現(xiàn)疲態(tài),長期在榮枯線50上下徘徊,增長停滯。2020年疫情沖擊及此后兩年防疫,制造業(yè)PMI指數(shù)也受到了影響。尤其是今年,前10個月中僅4個月的制造業(yè)PMI指數(shù)在榮枯線之上,但是最高也僅為50.2。
比較同期的美國,雖然深受高通脹困擾,制造業(yè)PMI指數(shù)均在50以上,1月到5月更在55以上。即使是多年增長乏力的日本,在11月之前制造業(yè)PMI也均在50以上。
這兩年中國制造業(yè)在全球主要工業(yè)國家中,并不算出彩,僅僅比戰(zhàn)爭堵在家門口的歐洲國家要出色。和近年來制造業(yè)發(fā)展勢頭迅猛的印度、越南以及其他東南亞國家相比,差距不可以道里計。這些國家正在迅速成長為下一代世界工廠。上擠下壓,中國制造業(yè)將會面對一次提前的產業(yè)轉移,我們做好準備了嗎?
(圖/圖蟲創(chuàng)意)
總之,贊美不能讓鯨魚起舞。更不能要自豪時溢美有加,找茬時苛刻備至。比起十年陳釀、老配方老味道的自豪,當前需要的是直面中國制造的現(xiàn)實困境。
在獨缺中國隊的卡塔爾翻找“中國元素”,有點滑稽。世界杯就好好看球,中國制造再好,和踢球沒啥關系。沒有中國隊蒞臨,地球照轉球照踢。沒有中國制造,也不會有什么不同。
中國隊注定是世界杯的旁觀者,就像汪小菲的豪華床已然是別人家老婆睡的,他再激動也是已于事無補,還不如好好反思:早知今日,何必當初胡搞一氣?